我是不缺杯子的

新买的杯子，虽然不甚满意，倒也没怎么挑剔的。忘记一共换了几套杯子，只要出现暇疵即便怎么喜欢也会整套摔碎。 这就是我，向来果断而决绝，杯子，如同电视里上演的悲剧，看久了，心生凄凉。可是，有一只磨砂杯子，用了很长时间，我舍不得摔碎，就在昨晚，它自己碎去了，面对一堆碎片，我伤心地收拾残局。

那么网络呢，行走得时间长了，是不是也心生厌倦呢？念旧的人，总是心思纠结。虽然我知道，有些人事，得狠了心的撇清净。只有这样，才能心思澄明，落落清欢。我就是自私了。多不认识新朋友，也疏于维持旧关系。人事就这么一层层凉薄下去。不只是我。也许谁都是吧。做自己的王，守着各自的空城。日渐失去温暖与被温暖的能力。 要命的是，不想写字，即使写了，也是例行公事一样应付心中另一个需要安慰又拒人千里的自己。也会一直拒绝回忆，是因为心疼，久之，记忆僵死，人也似乎变得无情和偏执。

看到有的人签名档这样写：不是我要坚持一个人的宁静/而是热闹的地方/没有出现过优秀的诗人。那些高举诗歌旗帜游行的人/招摇在真正诗人的前面/尘埃终会落定/是肉身都要随风吹走/只有石头一样硬实的文字/让人的灵魂留了下来 。

没错。能够打动我的文章极少，我认为那都是杜撰的，世界上最曲折的人是自己。可是，我已经无法把那些经历拿来晒了，变得腐肉一样只等扔开。 也常常忘记了收获，又不想投稿，想起自己写的，大多不迎合编辑的口味，扑面而来的，不是土地就是村庄，仿佛不和这两者扯上关系，就对不起祖先似的。不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，满口方言就不是诗人。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的意象，修辞里的空中楼阁，给人看懂了就失去了灵光似的。罢罢。但凡收获，都会被狠狠的割上一刀，我是怕疼的，何况我的岁月每一刻都是在思念着，疼着呢。

一直拒绝一切交流。有些温暖，是需要用心去记的，不是今天你写写我，因为触到心底的柔软而感激涕零，明日，我便报之以李，谓之惺惺相惜，看似一团和气。我的冷，衬托了别处的热络，也好，让我的心中的坟墓，葬着未亡的岁月山河，一葬，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，用不着患得患失了。

写字的时候，雨极不喜欢我描写事物的表象， 他把张晓风的《风景是有性格的》拿给我看，书中写道：我要的一种风景是我可以看它也可以被它看的那种。我要一片“此山即我，我即此山，此水如我，我如此水”的熟悉世界。有没有一种山水是可以与我辗转互相注释的？有没有一种山水是可以与我互相印证的？他说，那些表象的图解事物，可以是张三的，也可以是李四的，唯独不是李南的，他要李南的呼吸，哪怕是今天这样无病呻吟，也要是独有的声音。

可是他不知道，我还是个孩子，在力求做到如此的同时，有些委屈哽在喉间，鱼刺一样吐不出来；或者有些时候就是一条鱼，在水里可以自由吞吐着美丽的泡泡，可一浮出水面，就破碎了。如果说煮字为药，我信：如果说煮字疗饥，我的眼睛瞪得如死鱼，没错，我一定会死，且是饿死的。诚如卡尔维诺所言，原本有许多途经通往采拉，而你所经过的只是其中一条罢了。我忘记了原话，鬼才去琢磨那些一大串的外国名字呢。我只知道文字以外的打拼才能养活我和我的儿子，养活文字里所表现的虚伪的优雅。吃饭、生存、抚育和反哺，这是我要面临的宿命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。

昨日在阁楼一堆旧书本里发现《废都》，忍不住惆然。偷出时间来翻了几页，心里越是空寂。近三十年平生所阅，已尽失了吧。又或，是化入了骨血，遍寻不着。也或，就着酒喝下了。于是，顿觉荒芜。 捧起一些曾经寂寞的魂魄走到哪，哪都是空城。不禁恍然。时光仿似突然在眼前极速爆开，而后一片空白。如旧时光的低唤。心就柔成了水，漾出一片沉静的湖来。 我又成了清清白白的最初。需要年月来重新纳入。

写到这里，似乎和杯子毫无瓜葛，我喜欢这样没有规则地写字，杯子就是悲剧嘛。我觉得我天生就是为悲剧而生的 ，演悲剧的料子，再无别的了。既然断了觥筹交错的念想，也就用不着多余的杯子，心想，一碗清水也可以吧，不必青花瓷，也不必银质，蓬头垢面地做迷人状那绝不是我所为。听得众多的杯子举过头顶，庆贺着天下太平，甚至对于动物的恋爱交媾都要赞歌几番，我洗漱完毕，用一只干净的白碗盛着清汤挂面，保持眺望的姿势，走远。

只是，我不再摔碎杯子。要允许我长大，允许我的眼睛一只走路，一只睡觉。就这样吧。